这是一个女儿的故事:
我出生于柔佛州。直到现在,我都记得自己四岁那年有多威风。
坐在我爸的自行车上,呼啦啦地到处绕,笑得整条街都能听见。
爸爸恶狠狠地骂我是疯子,说再没下次。
可那样的放肆,整个童年也只有一次,想来还是珍贵的。
我后来才意识到他好像不太喜欢我。
弟弟出生后,他不仅天天骑着我求之不得的自行车带他到处逛,还让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。
每次听到弟弟咯咯的笑声,我就心想,可千万别闪着我爸的腰。
爸爸比妈妈大很多,打我有记忆开始,他就已经有了半头白发。
有时候出门,别人还会问他是不是带孙女儿出来了,他就冲上去打人脑袋、踢人屁股。
我爸算是工头,又有点像小混混,大家都怕他,包括我妈妈。
他在家里颐指气使,在外面游手好闲。经常去朋友家喝酒划拳,深更半夜才回来。
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,我都是被父母声嘶力竭的争吵声甚至打斗声惊醒,然后咬着被角默默地哭。
不久后,爸爸被“炒鱿鱼”了,因为他总不认真上班。
被辞退后,爸爸也不找个工作,或者说,找不到工作。
妈妈一直在催他,说家里快要穷得揭不开锅。
我吓哭了,以为自己以后吃不上饭了,跑过去抱住爸爸的腿,学着妈妈的话说:
“爸爸,你去找工作吧,我们都快饿死了。”
爸爸一巴掌把我打得整个耳膜都在响,妈妈冲上前护着我,一边哭一边骂。
爸爸把妈妈揪进房间里,听着咚咚的撞墙声,我在门外忍不住颤抖。
不到一年,弟弟出生了。
妈妈是在弟弟出生以后变了。总之,她对我越来越严厉,甚至是苛刻。
很多时候,我都觉得她的要求非常无脑。
我不明白,为什么一夜之间,那个疼我爱我的妈妈,就像换了个人,强势、冷血、莫名其妙。
因为家里的变故和父母关系紧张,我变得很内向,一见人就躲。
上小学的时候,我特别喜欢画画,求妈妈给我买一套绘画工具,被她拒绝。
用她的话来说:“天天在那画画画,画什么东西!”
她非要送我去学跳舞。
我很不喜欢在公众场合露脸,几次上课都放不开,动作做起来缩头缩脑的。
老师跟妈妈说,我跳舞没天赋,让她把我领回去。
没想到,妈妈竟然来练功房看着我练。
我肢体僵硬,大家看着我我只会更紧张;她就拼命给我压腿,帮我拉筋。
我一开始咬牙忍着那股能让人晕厥的酸劲,她就不停地用力,直到我痛哭出声。
老师都看不过去,过来劝我妈:“孩子上兴趣班而已,没必要这么较真。”
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说我:
“不是较真,一个小女孩,长得又不难看,天天含胸驼背,看着我就生气。”
从那以后,我的外号就变成了老鼠。
当着妈妈的面他们不敢,但私下里都一口一个“老鼠”的叫着。
我心里特别难受,开始注意起了自己的站姿。
那个时候,比被取外号更让我难受的,是妈妈总要逼着我参加各种各样的舞蹈比赛。
我从来就不擅长表现自己,却一次又一次脸被画成一个猴屁股,欲哭无泪地站在舞台上。
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演出,并不是第一次和小朋友们一起上台,而是妈妈给我争取了独舞的机会。
聚光灯打到身上的那一刻,看着台下特地赶来看我演出的亲戚们,全盯着九岁的我。
一下了就慌了,一个动作都想不起来。
妈妈带头鼓掌,观众以为我紧张,也应和着一片掌声,还吹口哨喊加油。
如雷的欢呼并不会让我自信,反而有种被围观的窘迫感,和心头一阵阵发紧的恐惧。
看着台下无数双眼睛,我的小腿突然一热。
我已经记不得是怎么在哄笑声中被妈妈抱下台的,她铁青着脸一言不发,我也一样。
然后,我的外号就变成了“撒尿包”。
可是,我那个偏执到极点的妈妈,依然强行逼我上台表演。
我就像个笑话一样,在一茬接一茬看热闹的观众里,从紧张到僵硬再到平静,慢慢破茧成蝶。
几次以后,我终于凭着舞姿迎来了由衷的掌声。
我开始在家庭以外的地方找到自信。
给我一双舞鞋,我就能在旋转中忘掉一切烦恼;大家的赞叹好像能洗去我骨子里最自卑的东西。
即使这样,我依然恨着妈妈。
所以现在,我自己有了孩子,我绝不会去逼他做我认为对他好的事情。
因为我知道,就算他硬着头皮做好了,或多或少都会怨恨我随意摆布他的人生。
很多成果并不是“心想事成”,而是机械重复动作后的自然而然,是没有感情成分的。
我妈妈并不是不懂这个道理,她只是不愿意尊重我,因为弟弟的兴趣班完全由他自己选择。
想学游泳妈妈就给他报了游泳班,学了几次后觉得没意思,就要学篮球。
妈妈又送他学篮球,然后还有围棋。而我,从始至终只有舞蹈相伴,别无选择。
大学整整四年,我没有跟妈妈联系过一次。
倒是爸爸时不时地打电话过来,不痛不痒地问个两句。
但是,每个月,我的银行卡里都会收到家里进的钱。
看着卡号我总是忍不住鼻酸,因为我知道,那是妈妈背着爸爸偷偷存下来的钱。
可是,以为金钱就能弥补缺失那么久的亲子时光,弥合那么宽的关系鸿沟吗?
不可能。我不用,一分都不用,坚持勤工俭学。
要么说知子莫若母,血缘这种东西真是没办法。
好像是猜到我不会用她给我的钱,妈妈总会隔三差五寄来一些吃的。
不吃就会坏掉,而且我确实很想念家的味道。
奇妙的是,每当我快吃完的时候,又会有新的再寄过来。
我一口一口地吃着,咽下的好像是怨气。
毕业后,出于对家庭的渴望,我和相恋两年的男友火速结婚生子。
犹豫半天要不要请父母来,其实我也有点想他们,但那种情绪太复杂;
交织到爱与恨,思念与埋怨,还有小时候对自己万般赌咒永不原谅的承诺…
老公说,没有父母祝福的婚姻终究是不完整的,他给我爸妈发了请柬,算是给我找了个台阶下。
婚礼当天,时隔四年,我终于见到了爸妈。
看到他们的第一眼,我就没出息地哭出声,他们看起来老了好多。
弟弟从小被宠到大,却没什么出息,而且也不是很孝顺。
中学毕业就没再读书,出去打工还时不时跟父母要钱。
爸爸很自来熟地揽过我老公,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。
妈妈站在我面前,似乎有些怕我,似乎又有很多话想说,就在那一边哭一边笑着絮叨:
“长大了,真好看…”
我们相顾无言地站了许久,最后我被化妆师拉到房间补妆,妈妈还恋恋不舍地站在门外。
在爸爸牵着我,然后把我交到我老公手上的时候,我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台下的妈妈。
她已经哭成一个泪人,却依旧不忘记鼓掌。
就那么泪眼朦胧地拍手,一下又一下,大家都停了,她还在那拍。
冲着我笑,眼里的骄傲,就像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礼物。
打那之后,我和妈妈的联系渐渐多了起来。
对于小时候的事情,我们都刻意避着,也很默契地没有提那笔四年不间断的生活费。
后来,我怀孕了,可比预产期整整晚了三个星期。
我临盆的时候刚巧赶上过年,本来说好去婆婆家的,也只能算了。
妈妈特地过来陪我,留下爸爸在家照顾我那个“巨婴”弟弟。
生孩子的时候我难产。生的时候真是觉得不如死过去,太疼了。
妈妈比我哭得还伤心,一下把她手塞我手里,一下把她手塞我嘴里,让我捏她咬她。
那个样子哪有半点年轻时的“铁面无私”,看着疼到扭曲的我,她甚至对着护士说:
“你们轻点啊,我女儿怕疼…”
到最后,我自己都分不清,眼泪是因为疼痛,还是因为感慨。
她眼里掩饰不住的心疼和爱,让我好像回到了小时候,弟弟出生之前。
那个时候,真是瞬间原谅了妈妈对我造成的一切伤害。
母爱真的很伟大,养儿方知父母恩。
第二天麻药过去,睁眼时,她提着参鸡汤站在我面前。
小心翼翼地喂我喝汤,眼角眉梢都是温柔,轻轻地喟叹着:“总算生完了。”
不顾弟弟的“三催四请”,妈妈精心伺候完我的月子,才依依不舍地回了老家;
还坚决不让我送,只是一再念叨着不能受凉不能受凉。
看着她利落离开的背影,我又想到了当年自己的离家,可感受已经完全不一样了。
宝宝六个月以后,开始频繁生病。医生说母乳吃得不好,孩子免疫力低。
有一天,丈夫跟我商量,让我做全职太太,孩子三岁以后再去工作。
其实我也有这个想法,家庭在我心里永远是第一位的,但又舍不得放弃自己的事业。
虽说我请假多,但工作能力有目共睹,老板总体对我还是很满意的。
那天,我跟我妈通电话的时候,聊到了自己在考虑要不要做全职的问题。
没想到,平和数年的她突然像一个急遽爆发的火山再次苏醒:
“不行!你绝不能做全职!”
“坚决不行!”
“绝对不行,你想都别想!”
“你必须听我的!”
无比熟悉的句式,穿越时空再度袭来。
犹如一根鱼钩,钓出了我心里压抑多年的怨气和反叛。
它们没有被真的放下,只是藏得更深,现在汩汩往外冒,谁都收不住。
26岁的我,进行了人生中第一次反击,骂得话比她更难听,在吼出那句:
“你算什么东西,凭什么掌控我的人生,你就不配做妈!”
之后,我愣住了,一股巨大的悲怆包裹住我,这是我吗?
长达几分钟的死寂后,妈妈开口了:
“孩子,我知道你恨我,但是没有办法,我就是出生于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。
当初,是因为你舅舅没钱娶老婆,你外婆才把我嫁给你爸,他比我大17岁啊…
说爱不爱的那是你们年轻人的说法。我嫁过来,给他生儿育女。
我知道他在外面也有情人,因为讲白了我就是被卖给他的,他怎么对我都行。
后面的事你也看到了,男人是靠不住的,只能靠自己。
我不是重男轻女,意外怀孕有了弟弟我不能不严厉对你。
你是女孩子,受的苦注定要比弟弟多。
家里一度那么困难,你成绩不好爸爸很可能不让你上学,我哪敢放松?
跳舞那件事是妈对不起你,但你一定要外向起来。
妈妈不可能时时刻刻保护你,你表演节目有名气了,大家才不会小瞧你。
我知道自己当年很多事都做错了。
但是,孩子,妈妈没有文化,我只能想到这些。
未来的路我没法给你铺得太好,但我不能看你眼睁睁走我的老路。
无论如何不能做全职,你那么优秀,如果全给家里真的太可惜了。
你现在说全职到孩子三岁,可孩子三岁以后还会有新的事情,你这妥协一次,很可能妥协一生。”
她在那头断断续续地、语无伦次地说着,间或停下来喘口气。
我在这头心惊肉跳地听着,泪如雨下。
絮絮叨叨好久,她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,说:
“妈妈大学给你打的钱你是不是都没用?你拿出来,给宝宝请个保姆,你好好去上班好不好?
你现在也原谅妈妈了,妈妈的钱可以用了。你可以恨我,但不要跟自己过不去。
不够我再给你,不要当全职啊,我的孩子,妈妈就是一个教训。”
我终于痛哭出声,这么多年来的心结,全部解开了。
没关系的,妈妈,真的没关系,我原谅你,谢谢你,谢谢你做的一切。
虽然不是都对,但我知道,那些已经是你所能想到的,最好的方法了。
父母就是这样,给你的可能不是多好的东西,但那一定是他们的全部。
人生每一个关键节点、重大选择,我记恨至今的强势背后,都蕴含着她粗糙的良苦用心。
虽然一次次把我磨得好疼好疼,但想必她自己也掉了不少眼泪,骨肉连心啊。
放下电话,我立马收拾好东西回家,不为什么,只是想给妈妈一个深深的拥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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